多重媒介力線交叉下的身體潛力性
儘管每個身體都有著以皮膚形成的界限,且看似一個獨立的個體,這一獨立個體卻一直是具有「孔洞性」的實體,身體始終與外在的社會文化環境連結,並受到後者的持續穿刺與再建構。這一對身體孔洞性的強調並非試圖將身體視為一個純粹被動的、無潛力性的實體,正好相反,正是身體的這一孔洞性,才讓身體可以持續地被再建構,而由此彰顯出人類身體的可塑性與潛能性,媒介研究的傳統持續地堅持媒介與身體間存在著連結性的共變。
電影媒介的出現深度震撼了人類的感官結構,第一代看見電影動態影像的人們,即使意識上「知道」那影像是假的,他們的身體還是被進站的火車嚇得跳開座位。我們天生的那個只能從眼窩看出去,常常連一百八十度角的視野都不足的裸視,在被鏡頭與剪接的電影技術浸泡過後,開始能夠立體、全面地並迅速變換視角地看待這個世界,想想電影中的警匪追逐戰,鏡頭一下帶你凌空看到兩台車在街上穿梭、追逐,一下切入警察車內,你看見警察專注的神情與對同袍的支援呼叫,下一秒,鏡頭向前切進匪徒車內,我們看見匪徒緊張的對話,然後我們再看著鏡頭從追逐街道旁的小巷弄內看出,匪徒座車首先呼嘯而過,響著警笛的黑白相間車輛緊追在後,打翻路邊的垃圾桶、揚起地上的報紙...,以當代好萊塢電影的快節奏步調,鏡頭帶你在一分鐘內變換二、三十種視角已經完全不是件新鮮事了。
在當代媒體環境中,回歸裸視才變成不尋常的事,當代媒介環境中唯一還在模擬人類裸視的,是第一人稱的射擊類電玩遊戲,在進行遊戲時,這種閉鎖的視角讓我們感到不安、不習慣與不安全,我們「天生的配備」竟然讓我們感到不適!當人類感官結構被電影穿刺後,它開始適應、習慣,最後變成我們的「常態」,無怪乎媒體文化批評家Walter Benjamin指出,電影科技如同一把「手術刀」,它切入現實的肌理與我們的感知結構,攪動著、調整著我們的感知器官。在媒介科技越來越發達的今日,它越來越進入我們的感官世界,收音技術的進步讓我們開始聽見人耳根本聽不到的聲音,行車紀錄器讓我們看見車禍的瞬間,而那是死傷者的眼睛啊!
當然,媒介不只是調整著我們身體的內在,它更影響著我們身體的外在。在數位像機發達的今天,不同於過去必須等待數天才拿到照片,看到自己幾天前的影像並抱怨「照的不好看」的時代,今天的數位像機讓你可以一邊看一邊拍,你總是能夠在抓到最好角度時按下快門,即時地保留最好的狀態,久而久之,你開始抓到你的最好狀態,並開始將這種狀態當成習慣的一部份,一見到像機,身體、表情與角度如同被程式化般地變換成那個狀態,難怪現在的人「比較會拍照」,特別是如果你和以前只有難得到鎮上吃晚餐時,全家才去照相館拍照留念那時代的人比起來,以今天的角度來看,那些照片有著某種怪異的喜感,不只是因為那些照片泛黃的色彩或可笑的背景(竹林或羅馬柱是哪招?)讓你覺得好笑,被拍照人空洞的眼神、微張的嘴巴、僵硬的肢體才是對現代人來說最具怪異喜感的部份,這是因為他們不如你能即時間監控並調整自己的身體形象。
拍照時,你以為只有數位像機在場塑模著你嗎?不,在當代多媒介的世界中,媒介後面總是跟著更多的媒介,你的表情和姿勢總是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參考著某女星或麻豆的照片,這些照片出現在電視、電影、廣告、寫真集、部落格等等媒介裡,當你面對數位像機時,這一連串媒介早就以「不在場的在場」的方式影響著你,當代媒體真真實實地以多重力線交織在我們的身體上,身體的孔洞性持續地接合著這些多媒體「義肢」,直到最後,我們根本搞不清楚這些到底是天然的身體還是附加的身體,又或,身體就真是一個透過其孔洞性和其他社會實體接合在一起的一個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