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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網站管理, 2016-09-25 00:31, 人氣(1138)
生命的荒誕、無常與韌性:余華《活著》


  余華,浙江人,1984年開始發表小說,是中國大陸先鋒派小說的代表人物。著有短篇小說集《十八歲出門遠行》、《世事如煙》,和長篇小說《活著》、《在細雨中呼喊》、《戰栗》、《許三觀賣血記》及《兄弟》。 

  余華《活著》於1994年獲《中國時報》10本好書獎、香港「博益」15本好書獎;1998年榮獲義大利「格林札納‧卡佛文學獎」的最高獎項;2002年獲第三屆世界華文「冰心文學獎」、入選香港《亞洲週刊》評選的「二十世紀中文小說百年百強」入選中國批評家和文學編輯評選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最有影響的10部作品」。 

  2005年 8月29日,余華到新加坡國家圖書館和讀者暢談《活著》及現實生活對其創作的影響。余華表示:《活著》講述的是一個人和命運及生命的關係,講述中國人這幾十年是如何熬過來的。而這個小說題目是一次午睡時突然想起的,他認為「活著」這個詞充滿力量,不是喊叫,也不是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http://www.epochtimes.com/b5/5/9/4/n1040759.htm) 

  有評論家評論余華的作品有一種荒誕的真實。余華回應:中國的現實本來就是荒誕的,無論是過去的文革,還是巨變中的現在。關於文革時期,他舉例說:文革中毛澤東的像滿街都是,毛主席語錄連廁所牆壁,甚至痰盂裡都有。枕巾上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床單上印著「在大風大浪中前進」,這個細節就被寫進了小說中鳳霞新婚的床上。關於現在,他說:現在大陸常發生礦難,一有礦難就有不少記者來採訪,煤礦的領導就偷偷摸摸塞給記者「封口費」,後來礦難一再發生,就來了很多假記者來要「封口費」。結果附近地區的旅館、飯店天天期待著發生礦難,多一些人來吃住,好給他們帶來多一點的經濟效益。(http://www.epochtimes.com/b5/5/9/4/n1040759.htm) 

  有讀者問余華:為什麼在他的小說裡有那麼多的暴力和死亡?
  
  余華感慨說他是在十年動亂(1966~1976),在小學一年級到中學畢業的那段時光給他打下的烙印很深。文革中犯人被押在操場主席台上批鬥,台下黑壓壓幾千人觀看。最多的是殺人犯和強姦犯,宣判死刑,立即執行。犯人被五花大綁,手腕被勒得一點血色都沒有,死白死白的,估計再長一點時間,就是不死,手也廢掉了。拉向刑場,人們跟著卡車跑,騎著自行車追,在那壓抑的年代,看殺人,簡直像過年一樣。死刑犯被一腳踹倒跪下,一槓長槍對著後腦勺,砰地一槍, 腦漿迸裂,如果再掙扎,就又被補上幾槍。1989年,余華就夢見自己是這樣被殺的,他嚇得一頭冷汗。(http://www.epochtimes.com/b5/5/9/4/n1040759.htm)關於這一段情節也在《活著》中出現。  

  總之,余華將《活著》的故事背景擺在中國最動盪的年代--國共內戰、土地改革、大躍進,文化大革命--並且藉小說中的人物寫出當時中國人最困苦難堪的日子。小說的主角福貴是個農夫,小說裡的敘事者是個到鄉間採集民歌的年輕人,余華安排讓這位民歌收集者聽著福貴以第一人稱緩緩回憶他那一段辛酸歲月,他如何歷經身邊一個個親人的離去,最後只剩他和老牛作伴的往事。整篇小說頗具社會現實與省思。 

  地主少爺福貴是徐家唯一的香火,從小他總是有恃無恐,對父母予取予求,因為了解自己單傳的重要地位,我們見到福貴的父親徐老爺子是僱用雇工背著福貴上、下學的: 

  上私塾時我從來不走路,都是我家一個雇工背著我去,放學時他已經恭恭敬敬地彎腰蹲在那裡了,我騎上去後拍拍雇工的腦袋,說一聲:「長根,跑呀!」雇工長根就跑起來,我在上面一顛一顛的,像是一隻在樹梢上的麻雀。我說一聲:『飛呀!』長根就一步一跳,做出一副飛的樣子。 

  他在學校既不認真讀書,也不尊重老師,老師要他唸書時,他拿起《千字文》對老師說:「好好讀書,爹給你唸一段。」 長大後的福貴好色好賭,更總往城裡跑,常常不回家,福貴迷上賭博後表示:「後來我更喜歡賭博了,嫖妓只是為了輕鬆一下,就跟水喝多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樣,說白了就是撒尿。賭博就完全不一樣了,我是又痛快又緊張,特別是那個緊張,有一股叫我說不出來的舒坦。」 
終於,福貴在一夕間把家產都敗給了龍二,徐老爺子傾家蕩產為兒子還債,離開祖屋後沒多久就死了。

  變成落拓窮農戶的福貴,開始過著艱苦的生活。在勸他戒賭不成負氣離家的妻子家珍又回家後,他重燃起求生的意志,跑去跟龍二借五畝地來耕,沒有當過農夫的福貴,開始下田工作,手指常被鐮刀割傷。幫忙下田的母親見到他手指受傷,便抓起田間一把泥土往他的傷口處貼,說泥土是最滋養的,能長作物,也能滋養身體。一家人,雖由盛而衰沒了家產,但母親卻常安慰福貴說窮沒有關係,家人能在一起就是幸福。 

  在小說裡,余華藉著敘事者的眼睛,讓我們看到土地之於農民的重要-- 

  炊煙在農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後消隱了。慢慢地,田野趨向了寧靜,四周出現了模糊,霞光逐漸退去。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 

  也讓我們遇到像福貴這樣的農民形象-- 

  他們臉上的皺紋裡積滿了陽光和泥土,他們向我微笑時,我看到空洞的嘴裡牙齒所剩無幾。他們時常流出渾濁的眼淚,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時常悲傷,他們在高興時甚至是在什麼都沒有的平靜時刻,也會流淚而出,然後舉起和鄉間泥路一樣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淚,如同彈去身上的稻草。 

  福貴的農民性格便由此開展,然而,世事無常,他卻被軍隊抓去當兵了,後來,好不容易大難不死回到家,才從家珍口中知道母親在他離家不久就病死了。原以為只要知足地和家人過著窮困的日子也開心,但兒子有慶竟在捐血時失血過多而死;唯一的在他被抓丁的那一年,發了七天七夜的高燒,燒退後,就成了聾啞的女兒鳳霞嫁了個好丈夫,卻偏偏難產而死;久病的家珍也接著兒女兒離開人世;沒多久女婿又在一次工業意外中死去,而飢餓過度的孫子又竟給豆子給噎死了,最終只剩下送走一個個親人的福貴,和一隻老牛相依相伴。 

  小說中我們透過敘事者見到老人福貴-- 

  這位四十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著胸膛坐在青草上,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照射下來,照在他瞇縫的眼睛上。他腿上沾滿了泥巴,刮光了的腦袋上,稀稀疏疏地鑽出來些許白髮,胸前的皮膚皺成一條一條,汗水在那裡起伏著流下來。此刻那頭老牛蹲在池塘泛黃的水中,只露出腦袋和一條長長的 
脊梁,我看到池水猶如拍岸一樣拍擊著那條黝黑的背脊…… 

  從發生在福貴身上的故事,還有作者所塑造的福貴的農民形象,他代表了中國自古以來農民堅毅、溫厚與認命的人格特質。 


命運的荒誕 

  余華的小說《活著》,到了張藝謀的鏡頭底下,將福貴從農夫改為沒落的地主後代,他是有意要將這位市井小民經歷大時代的變革--40年代國共內戰、50年代大躍進、60年代文化大革命--藉由這樣的動盪把生命的荒誕、無常與生命經歷風雪的蒼勁韌性給表現出來。 

  電影一開始便藉由沉迷賭桌的福貴,把舊社會的腐敗給點了出來,福貴是資本家(地主)的代表,是後來共產黨所要剷除的對象。當福貴的家產被龍二設計詐賭全輸光後,為了撫養生病的老母只能做做小生意,離家的家珍知道他改邪歸正了,便帶著小孩回家。之後福貴靠著表演皮影戲維生,可是卻在意外中被抓去當兵,在戰場中和好友春生相互砥礪要活著回家。和家人團聚後,遇上「大躍進」運動,福貴一家也如火如荼配合「全民大煉鋼」,希望達到「十年超英趕美」的理想。有慶由於幫忙練鋼,長期缺乏睡眠,在學校時躲在牆角補眠,正好,區長到學校視察,倒車時撞倒牆,倒下的磚頭壓死正熟睡的有慶,而這個區長竟是春生。喜歡開車的春生曾在戰場上說,只要讓他開上一回車,他死也願意。沒想到他真開上車了,還當上了區長,但命運的作弄卻讓他撞死了福貴唯一的兒子,命運的荒誕又於此展現。

  小說中對於有慶的死有更戲劇化的安排。校長(縣長的女人)生產,失血過多,通知學童到校輸血,檢驗後只有有慶的血型和校長一樣,有慶既高興又榮幸被選上,.護士持續抽血,有慶告訴護士說他頭有點昏,護士回他說,這是輸血的正常現象,一直到有慶臉色慘白,嘴唇變紫,最後心跳停止。當福貴趕到時,他驚慌的問醫生有慶的狀況,醫生只是淡淡地問福貴有幾個兒子?福貴回說:只有一個兒子;醫生卻反問說:怎麼只生一個兒子?有慶為了榮譽捐血給區長夫人,卻被抽血活活抽死,再度顯現出現實的荒謬與殘酷。 

  在影片中,命運的荒誕還有當年在賭桌上贏了福貴院房的龍二,因為被歸類為地主,而被押上批判大會,最後被槍斃,福貴聽到五聲槍響嚇得屁滾尿流。諷刺的是,福貴居然因為賭博救了自己一命,福貴對家珍說,如果當年不將這房子輸給龍二,如今,這槍打的是我。福貴的命,因為賭博而陰錯陽差的存活,但是他的女兒鳳霞就沒有那麼幸運。 

  在文化大革命時期,醫院也遭波及,紅衛兵小護士自認為是醫生,具有醫學經驗的婦產科王斌教授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他們說這些教授是牛鬼蛇神,還把他們都關進了牛棚。 
鳳霞臨盆時,家珍見到醫院中都是些毫無經驗的年輕護士,為防萬一的突發狀況,萬二喜找了藉口將被文革批鬥的王斌教授「抓來」待命。當福貴得知王斌已經餓了三天,便跑去買饅頭給他吃,他一口氣狼吞虎嚥吃下了七個饅頭,最後噎住了!福貴立刻倒了一大杯水讓王斌喝下,但沒想到吃多了饅頭是不能喝水的;這時,鳳霞正好大出血,在這樣的生死關頭,自身難保的王斌根本幫不上一點忙,束手無策的家人只能親眼看著鳳霞血崩而死。 

人物命名的深意 

【福貴】

  有人認為「福貴」這個名字,真是諷刺,因為他一點也不「福貴」,雖然出身於地主富貴之家,可是卻因好賭,失去所有家產,卻又因為環境作弄,失去了一雙兒女,白髮人送黑髮人。電影還好,落幕時,生病的妻子和女婿、孫子都還在身邊,孫子所養的小雞代表著生命的生生不息的延續;可是小說裡,一對兒女意外去世、妻子病死、女婿公傷而死、孫子吃豆子噎死,最後只剩下他和一頭老牛。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福貴」也還真是「福貴」,因為影片所要傳達的哲理就是只要活著,便充滿無窮希望;另外,最重要的是他的福氣還來自於他的妻子--「家珍」 


【家珍】 

  我們可以把這個名字解釋為家裡的珍寶,試想如果沒有家珍,福貴的人生應該是要完全改寫了。小說裡家珍對愛好女色的福貴總是一再隱忍,委婉勸說,有一次,福貴又在城裡遊蕩了很多天才回家,他以為會遭遇家珍的臉色,沒想到,家珍居然煮了四道菜,熱情地伺候著福貴,福貴發現這四道菜全一個樣,底下都是一塊肉,上面則是菜。福貴明白家珍是有意開導他:儘管女人外表不同,但睡在床上都是一樣的。而在電影裡,我們見到家珍三番兩次口頭勸誡福貴戒賭,後來,甚至不惜直接到賭場要福貴和她一起回家,她明知會讓自己難堪,還是要付諸行動;可是又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確定吃了苦頭的福貴開始自食其力後,她從娘家拿了些錢,帶著小孩回家,無怨無悔地和他守著這個家。 

  小說裡的福貴敗光家產後,在龍二那兒取得五畝田,改行當農夫,過去也是有錢人家女兒的細皮嫩肉的家珍,也是挽起袖子,下田工作,家珍一身的病也就是這樣來的。她總認為:「有活幹心裡踏實。」所以,就算病了,在床上修養時,她也要福貴把所有破爛的衣服放在她床邊,開始拆拆縫縫為兒女做衣服--「家珍說也給我做一件,誰知我的衣服沒做完,家珍連針都拿不起了。那時候鳳霞和有慶睡著了,家珍還在油燈下給我縫衣服,她累的臉上都是汗,我幾次催她快睡,她都喘著氣搖頭,說是快了。結果針掉了下去,她的手哆嗦著去拿針,拿了幾次都沒拿起來,我撿起來遞給她,她才捏住又掉下去。」 

  家珍不僅勤勞質樸,也很聰明機警。在電影中,鎮長帶著一批人要充公福貴的皮影戲偶,家珍臨機一動,向鎮長提議,福貴可以為辛苦煉鋼的鎮民表演皮影戲,福貴這時才趁機說他當年幫共軍表演皮影戲,表演完一次,第二天就可以攻下一個山頭,表演完兩次,第二天又攻下兩個山頭。最後。福貴的一箱皮影果然被保存了下來。 

  在小說裡,有一次,鎮長帶著一位風水師在村子裡想找一個風水好的地方放置煉鋼的汽油桶,當風水師走到福貴家門口停了下來左顧右盼時,福貴很怕他們的茅屋被看中,就無家可歸,正巧家珍和風水師舊識,她請風水師進屋喝茶而化解了危機;後來,風水師轉而相中了鄰居的茅屋,鎮長放了一把火把那茅屋給燒了。 

  家珍還有著傳統母親的委曲求全,爲子女無悔付出。小說裡描述有一陣子家珍病得很重,鳳霞背著她進城裡看醫生,就在要進村之前,家珍擔心有慶看到她被鳳霞背的狼狽悲苦樣,會更加擔心她的病情,堅持要自己下來走。 

  家珍就是這樣一個人如其名的擁有傳統婦德的女性。 

【苦根】 

  小說裡鳳霞生產時大出血死亡,留下的兒子,取名叫「苦根」,「苦根」比較符合小說的結局。鳳霞過世後,萬二喜獨立撫養苦根,他在工地工作時將兒子背在背上。苦根很少給萬二喜添麻煩,當他肚子餓時,萬二喜會就近找尋是否正有在餵奶的母親,然後給她一毛錢,求她餵餵苦根。小說裡的萬二喜是「偏頭」,不是電影中的「瘸子」,他最後死於工地意外,死時被兩片板模夾碎,全身骨頭沒有一塊完整,當萬二喜被夾碎的那一剎那,脖子總算伸直了,他口中發出如雷的叫聲,高喊著:「苦根」。這孩子還真是苦,父母先後離他而去。 

【饅頭】 

  小說裡的「苦根」在電影中被改為「饅頭」,影片中家珍正好見到王斌教授狼吞虎嚥吞著饅頭,所以想給孫子起個微不足道的小名,長大的過程就用小名稱呼他,這樣的小名因為不起眼就不會被閻王爺的列入生死簿,若發生意外,因為名字沒有在生死簿上,勾魂使者就會找不到,這樣小命也會保了下來,這樣的說法雖說是迷信,卻表現了人民對食物、對生存的基本渴求。 

  小說更勝於電影的細節描寫 

  在小說中,牛鎮長是個不算輕的配角人物,他是一個機會主義者,表面上看起來是為民服務,骨子裡卻是利用權勢,能撈多少就撈多少。荒年時期,大家不斷在翻攪過無數次的田裡找食物,這一次,幸運的鳳霞翻到一個小甘藷,卻被旁邊的年輕人搶去,兩人正在爭執,福貴便和年輕人打了起來,這時,牛鎮長趕來勸架,說他認為鳳霞從不說謊,小甘藷一定是她的,但又苦於沒有第三者在場,無法證明小甘藷不是年輕人的,於是牛鎮長就把甘藷一分為二,一人一半,福貴抗議說有一半比另一半大許多,鎮長說這好辦,便把較大的一半切了一小塊下來,放入自己的口袋裡。 
又有一次,家珍回城裡娘家跟她父親要了一點米,回家後將門戶緊閉,開始煮粥給餓得發昏的家人吃,然而,烹煮時的炊煙還是吸引了飢餓的村人闖進了他們家,村人翻箱倒櫃想找出一些米,但牛鎮長卻把這些村人給轟了出去,牛鎮長在把大夥趕了出去後,輕聲請求福貴夫婦分一點米給他吧!家珍只好忍痛抓了一把米放在牛鎮長口袋裡。看著牛鎮長滿足地離去,家珍心疼那些米流下了眼淚。 
這個細節寫出了當人性與糧食形成拉距戰時,人性接受著考驗的同時是極其殘忍的,同時,人性絕對不是糧食的對手。 

  鳳霞這個苦命的孩子,聾啞之後,更是自卑,成為村裡人捉弄嘲笑的對象;在電影中,我們也見到忙著送水的鳳霞被幾個小孩丟石頭。在小說裡作者其實對鳳霞的形象多了不少著墨。鳳霞十多歲時,福貴為了讓有慶去上學,只好把鳳霞送去給人當養女,但養父母對她不好,她逃回了家,繼續認命地在田間幫忙,她從不對未來抱著希望。但是,偏頭的萬二喜經他人介紹一眼就看中了鳳霞,兩個殘疾的人格外相知相惜。萬二喜父母早逝,從小在貧困中求生存,成就他吃苦耐勞又體貼細心的性格。他見到長年臥病在床的家珍,不方便用餐,就立刻幫她訂做了一個小桌子,可以放在床上方便用餐。和鳳霞結婚後,他用心疼愛鳳霞,晚上睡覺前,擔心蚊子吸鳳霞的血,會先讓鳳霞在門口乘涼,自己在屋內先餵飽蚊子,再讓鳳霞入房休息。 

  這些細節的描寫都展現了小人物溫厚善良的真性情。 

紅色的意象 

  在電影中,導演善用「紅色」的意象,去呈現喜氣洋洋,也表現勞動的辛勤與死亡的哀傷。萬二喜迎娶鳳霞時,區長來道賀,送的禮是披著兩條紅色彩帶的毛澤東肖像畫,其他賀禮還有小紅書「毛語錄」;喜事總與紅色連在一起,鳳霞快生產前,福貴夫婦先是送了「紅蛋」跟鎮長報喜;在全民大煉鋼的運動中,也見到大家不分晝夜地勞動,特別在夜晚,煉鐵窯裡噴出的熊熊火舌以及煉就的火紅的熔化的鐵。

  紅色一體兩面,代表著喜氣,可也在影片中兩次以血液出現死亡的象徵,有慶意外死亡被抬回到福貴面前時,掀開白布大家見到的是滿臉是血的有慶;家珍抱著難產的躺在白色床單上鮮血直流的鳳霞,一面哭喊著醫生救救她僅存的孩子,在一片紅色的渲染下,死亡的象徵更顯肅殺。 

黑色幽默 

  雖然導演為了強調情節的故事張力,而把福貴這樣一個小人物放到一個大時代裡,讓他去經歷生命的起起伏伏與人世間的生離死別,但整部影片並不全是灰色沉重到底,其中有很多黑色的幽默。 
片中的幽默在影片開始不久便已見得,福貴沉迷於賭桌,每次賭博輸了就在帳本上簽帳,越輸越多,帳也越簽越多,龍二見他簽名越簽越漂亮,幽了他一默:「近來帳欠了不少,但,字是練得大有長進了!」後來,福貴輸掉家產後,家珍帶著鳳霞和出生不久的兒子回家團聚,婆婆問給孫子取了什麼名?家珍說:「不賭。」福貴當然聽得出是在諷刺他,但也連聲附和說:「不賭。不賭好,不賭好。」 

  又有一次,有慶生氣福貴懲罰他調皮,其實他是未被欺負的姐姐出頭,所以,有慶不願意去看福貴演皮影。家珍為了讓有慶消消氣,提議以送茶給福貴的名義,在茶裡加醋,喜孜孜的有慶家了很多醋,還加了辣椒,當他把茶送給表演得正起勁的福貴後,福貴喝了一大口,酸辣到噴得滿是布幕,氣得追著有慶跑,台下的觀眾看到這一幕,也大笑失聲。 

  另外,萬二喜和鳳霞的第一次約會,居然是兩人一起在家裡的牆上畫了一幅巨大的毛澤東像;萬二喜要娶走鳳霞時,還對毛澤東畫像高喊:「毛澤東您老人家,我把鳳霞接走了!」這不僅讓劇中現場道喜的人發笑,也讓觀眾發出轟然爆笑。 

  鳳霞懷孕後,萬二喜買酒到福貴家慶祝,家珍要萬二喜多陪陪鳳霞,她調侃說,當年她懷鳳霞的時候,福貴就常常不在家;萬二喜不明究裡隨口說:「爹當時挺忙的。」這時只有家珍和福貴心知肚明他們一起度過最艱難的歲月,也只有他們兩人和隨著劇情起落的觀眾發出會心一笑。 

  這些平凡的快樂,在那樣顛沛流離的不確定的時代,更顯奢侈,而其幽默也同樣帶著強烈的諷刺意味,點出了生命的無常與韌性。 

皮影戲的意涵 

  「皮影戲」從影片一開始便貫穿整部片子到落幕,它陪伴福貴走過生命中的很多階段,所以,其實它是有著重要意涵的。電影開頭便見到皮影戲成為福貴在賭桌消遣娛樂的工具,福貴賭累了,便向老闆表示:怎麼把皮影戲演得這麼差?老闆逢迎著福貴提議說:「演了一天都累了,要麼,您上台給他們示範一下。」沉迷在賭桌的福貴早已每天耳濡目染,便上台表演,讓兩隻男女皮影親熱起來,還發出親嘴的「嘖」、「嘖」聲,觀眾拍手叫好。 

  敗光所有的福貴,跑去找他祖厝的新主人龍二借錢,龍二表示救急不救窮,於是把皮影借給他,要他自己想辦法賺錢,這時皮影成了福貴養家活口的謀生工具。之後又在國共內戰中,為軍隊表演,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活路;50年代,他又利用表演皮影戲的專長,幫煉鋼的鎮民加油打氣;然而,皮影戲裡的古代的公孫將相、帝王思想的劇情,卻是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所亟欲批鬥革除的,這箱皮偶終究逃不了這場劫難。 

  儘管皮偶離開了福貴,但直到影片最後,皮影戲箱卻被福貴的孫子饅頭拿來當成生生不息的小雞的家,正好扣合了導演所要特別凸出「以後…」的無限想像空間與可能,那代表了生命之輪的不停轉動的延續,正如福貴回答饅頭的問話:「小雞長大了,饅頭也長大了。」 
皮影戲的興衰說明了「人生如戲」、「生命無常」,而人就像皮影裡的戲偶,面對大環境的社會變遷,沒有主控權,只能在戲台上認真努力地活出自己。 

省思與批判 

順天知命 

  小說裡的福貴被塑造得相當認命,他的哲學是:「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緣,做雞報曉,做女人織布,哪隻牛不耕田?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而電影中的福貴,因為時代環境的因素而被塑造成一個既畏縮膽小又戰戰兢兢充滿生存焦慮的小人物。從福貴身上,我們見到余華在小說中對人的生命「韌性」的強調以及「順天知命」的生活哲學;電影中張藝謀對生命延續所給予未來的永不放棄的希望。 

  好賭的福貴,氣走了妻兒,氣死了父親,後來為了養活家人,他低聲下氣跟龍二借錢,好漢做事好漢當,他也並不怨怪龍二,只怪自己好賭,怪不得別人,為了求生存,只能順天知命往前走。 
再看,龍二處心積慮贏得了福貴的宅院,卻也因此在文革時被打成地主階級,上面要沒收他的大宅院時,他無法適應環境的轉變,而與其有了衝突,最後命喪黃泉;還有片中的牛鎮長多年來為黨、為民忠貞付出,最後卻被打成走資派,.區長春生,也是在政治鬥爭中成了犧牲品,妻子自殺,連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可見生命是多麼的無常,是非輸贏又豈是那麼絕對,順天知命,反而是像福貴這樣能屈能伸,識時務的人,在紊亂的時代中生存下去的哲學。 

知足常樂 

  福貴在賭光家產,後與妻子團聚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家人全都在身邊的平凡幸福。後來,他意外被抓丁,又強烈感受到只有家人最好。 

  回家後面對啞了的鳳霞,死了的母親,難過之餘,他只能慶幸自己能活著回家,並自我安慰母親死的那天,他正在給解放軍唱戲,就當是給母親唱戲吧! 

  小說裡長年生病的家珍在臨終時,寬為著自己和福貴:「這輩子也快過完了,你對我這麼好,我也心滿意足,我為你生了一雙兒女,也算是報答你了,下輩子我們還要一起過。」其實,家珍跟著福貴哪有過過好日子,但家珍卻也對於能為福貴生了一雙兒女回報他,而感到心滿意足。最後,家珍用剩下的一口氣說:「鳳霞、有慶都死在我前頭,我心也定了,用不著再為他們操心,怎麼說我也是做娘的女人,兩個孩子活著時都孝順我,做人能做成這樣我該知足了。」知足的家珍看的是小孩生前都很孝順她,而不去想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與痛苦。 

  自我安慰,是知足快樂的一種方法。能夠正面思考的人是時常處於快樂的。如實地面對生命中的「黑暗」,也才能對比出「光明」。 

危機激發潛力 

  人們往往在遭遇絕境,才能真正發掘自己的極限和潛力。不肖子福貴哪會料到在窮途末路時,聽進了龍二告誡他的:「當年,無論多麼困難,我都不向人開口。」就靠著一箱皮影,拼命往前衝,成了個有責任心的愛家好男人;還有出身於好人家的家珍,也哪會料到環境逼得她在福貴莫名其妙捲入國共內戰後,竟有能力去支撐起一個家的經濟,還照顧生命的婆婆和一雙幼小的兒女。 
這些對家的成就絕對是年輕時的福貴和家珍始料未及的。 

  愈是困阨的環境,愈能使人發揮出你所不知的潛力。王安憶的小說〈流逝〉裡的端麗因為文化大革命從原本的少奶奶,成為尋常百姓,凡事要自己動手,傭人伺候的年代已經過去了。在菜市場上,端麗敢和人爭辯了,有一次排隊買魚, 

  幾個野孩子在她跟前插隊,反而還賴說她插隊。端麗二話不說,奪過他們的籃子,扔得遠遠的。這和她第一次鼓起勇氣上菜市場買魚有著天壤之別――賣魚的營業員為了防止插隊,用粉筆在人們的胳膊上寫號碼,一邊寫一邊喊著號碼。端麗覺得在衣服上寫號碼,像是犯人的囚衣。於是向營業員商量把號碼寫在她夾襖前襟的一角。誰知到她買魚時,她的號碼因人擠人和毛線衣的磨蹭給擦掉了。她急得快哭了,一句話也不出來。後來,是鄰居為她作證,才順利買到魚。之後,端麗不再畏縮,她獲得了與過去所不同的自尊感,那是在貧窮中才有的自尊。 

  生命的確需要試煉,才能趨於完整。有一部外語電影――〈天堂的孩子〉相當具有勵志性。懂事的阿里出身於貧窮的家庭,有一天他去幫生病的媽媽買東西時,卻把妹妹補好的鞋子弄丟了。他和上早上課的妹妹商量,妹妹先穿他的鞋子去上學,放學後,他在半路等她,交換鞋子後,他再趕去上他的課。剛開始阿里常常因為遲到被罰,後來跑步的速度愈來愈快了。阿里對於遺失了妹妹的鞋子一直耿耿於懷,當他得知有一個校外的跑步比賽的第三名的獎品中有一雙球鞋時,他決定去參加比賽。比賽當天,每一個參賽的選手無不穿著名牌的運動鞋,只有阿里還是那一雙快要磨破的球鞋。比賽的過程中,阿里的腦子裡出現了這些日子以來,妹妹和他共穿一雙鞋的委屈,他奮力地往前跑,當他一路領先時,他又故意退到了第三個,可是後來又有人迎頭趕上他,他繼續往前衝,最後,居然在衝刺時,跑出了第一名的成績,領獎時他並不高興,因為他對妹妹承諾要帶回一雙新的運動鞋給她的。電影的結局是父親領到了薪水,買了不少日用品和食物,當然還包括阿里之前和父親一起去當園丁,希望父親買一雙給妹妹的鞋。 

  的確,沒有岩石,哪能激起美麗的浪花啊! 

原諒別人,等於放過自己 

  家珍無法原諒區長春生害死了有慶,說他欠他們家一條命,也拒絕接受春生任何經濟上的補償,包括鳳霞結婚春生來道喜送禮,家珍也不給好臉色,想把禮物給退回去;但她卻選擇在春生被打成走資派,老婆自殺,陷入最窮途潦倒,對生命絕望之際,原諒了春生,她邀請春生進屋坐,還告訴他:「春生,你記著你欠我們家一條命,你得好好活著。」 
  
  在家珍選擇原諒春生的那一瞬間,她等於也是選擇放過多年來在仇恨中度過的自己。因為要怨恨別人,自己也是要受苦受罪的。. 

從生存環境修正自己 

  有一次,有慶問福貴「小雞長大了變什麼?」福貴回答:「雞長大了,變成鵝,鵝長大了,變成羊,羊長大了,變成牛,牛長大了,就是共產主義,就天天吃餃子,天天吃肉了。」到了福貴晚年孫子饅頭也問他:「雞長大了變成什麼?」他的兒子和孫子都正好問到了他同樣的話,而經歷過政治風暴的福貴,他回答孫子的是:「雞長大了,變成鵝,鵝長大了,變成羊,羊長大了,變成牛,牛長大了,饅頭也長大了。之後…生活就會更好了。」此時,福貴已經不再將共產主義視為理想,反而將:「只要活著,生活就會越變越好。」視為努力的方向。 

  這是從生存環境成長學習而來的自我觀念的正確修正。 

從戰爭思考生命意義 

  影片中山河變色的戰爭場面,堆積如山的屍體,震懾著、刺痛著觀眾,大時代所加諸於人民的嚴酷,讓我們思考戰爭與生命的意義以及人的存在尊嚴與價值,這也是導演所要強調的。當意外被抓去打仗的福貴與春生驚見在國共內戰(1945~1949)戰場上堆疊的屍體時,春生感慨說:「咱們得活著回去!」福貴馬上回應:「回去得好好活著!」這兩句話扣合著電影的宗旨,說明了在當時能夠活著是多麼地不容易,至於該怎麼樣地「好好活著」,導演利用生命的延續留給觀眾開放式的想像空間。

資料來源:http://blog.udn.com/bimoon2288/3117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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